从一出门就遭遇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敌人（虽然还是不够强）到闲庭信步地吞完最后一条四处逃窜的杂鱼，两天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我心里盘算着等下处理完娜迪亚的事情，就回屋继续沉睡以推演第六次进化。
当我转换成人类模样回到安全室外，打开闸门走入其中时，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出乎意料的浓烈血腥气味。我定睛看去，她躺在石床上气喘吁吁，深黑色的瘀血从断裂的双臂伤口出流出，给地面染上特别的颜色。
她转过头，见我进来，有气无力地问：“你原本是个人类吗？”
我不可置否，反问她：“看样子你的造血能力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到达的水平吧！”
她闭上眼，嘴角颤抖着微弯，“见笑了，我不是纯粹的人类，是基于严格的基因改良由魔法炼成的新人类。”
我走上前，一边拆卸她身上破碎不堪的黄金甲，一边说：“在我那个时代，人们还在掣肘于人造人将引起的伦理道德问题。由魔法生成的具有优良基因的新人类倒是闻所未闻。”
“我听长辈说起过革命之前的故事，现在与那个落后但相对和平的年代相去甚远。”她长出一口气，像是回想起过往一般，整个脸色好上了几分。
我翻转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将甲胄剥离抛弃，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应该如此，而她仿佛也觉得合乎常理一般没有说什么。
“在这样的境地下，为何还要挣扎求生？”我又问。
她咳出几口血，喷得自己满脸都是，理所应当地回答：“生命，不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我指的是，恰恰因为我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你就不怕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吗？历史上多的是虐待俘虏的案例。”
她咧嘴一笑，好像已经能看透我的内心所想，“能这么说的人，要么已经坏到了极点，要么只是吓唬人。我觉得你属于后者。”
“我属于后者吗？”
原来犯下这么多杀戮罪行的我，内心依旧是当初弱小温和的模样吗？好像千年不过刹那，时间太短太短，以至于来不及有沧海桑田的变化，一切如初，不曾走远。
“给她一些第四次进化的最终阶段成果。”祂突然出现在我脑海，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她带你去外界走走吧！”
我停下手中动作，后退一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甚至怀疑是一阵幻听。“不是刚吸收完堪比去年两倍的能量吗？怎么突然让我出岛？”
“就当作一千年一次的散心。”祂淡淡地说。
“那这么多的能量怎么办？”
沉睡中的推演过程是在不断的前进后退中寻求通往更高层次生命道路的更优解，每次变化都将消耗大量的能量。影侍将登岛者悉数转化成虚能源储存，便是为了支撑二十年的时间里演化过程的消耗。今年因为有尼科、马尔科这样的强者前来，转化出来的虚能源远超以往，意味着可以更大胆地试错。如果将其浪费在外出的旅途中，我会觉得十分惋惜。
“我留在这里继续研究便是。”
“你不去…等等！”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祂提供的方案看似合理，实际上缺存在着巨大的问题。第一次醒来前与祂对话时，祂便说过，祂和我现在是融为一体的存在，直至一方死亡，另一方才能获得自由。想到这里，我惊呼而出：“不，不对，你不是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无法与我脱离吗？”
祂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悠悠然解释说：“是啊，我们终究还是独立的两个个体，只是被绑定在一起罢了。无法脱离和我留岛你离岛两件事并不冲突。”
“怎么说？”
“说来话长，我不喜欢多做口舌，总之你可以当做分身来理解。”
“那要怎么弄？”
分身术我曾有所耳闻，也曾遭遇潜能是关于分身之法的登岛者，倒还真的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获得分身。如此一来，此解似乎是一个完全之法，我也可以安心下来。
“很简单，这样就行了。”
祂话音刚落，我便注意到身边出现了另一个我，与本体的区别只是呈现以有些虚化的完全形态模样，看起来整个过程异常轻松。
不，不对劲。
我忽然感觉一身的力量正在以断崖式急剧下跌，储备的虚能源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般汇聚到分身身上，以至于整个人无法以新的方式控制身体而直接瘫倒在娜迪亚的身上，以至于压得娜迪亚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挣扎着爬起来，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下，虚能源还剩万分之一；不定虚态的对抗能力还有三成，变化能力没有消失；感知能力下跌百分之九十九；身体灵活性下跌百分之九十九；反应能力下跌百分之九十九；力量下跌百分之九十；体重下跌百分之九十七以上；潜能开启最高能到达九级，整体来看应该只有外界描述的四级猎人加殿堂级魔法师加噬者加A级异兽的水准。
“妥基拉手环里是他们这些年留下的包裹。”祂操控着分身伸手将一个精美的手环交到我的手上，“我布下了魔法阵，她死了自然会成为你的第二面，她能帮你开启最后一层潜能。”说完，祂头也不回地穿过闸门离去，我甚至没有反驳或者拒绝的机会。
“你怎么了吗？”娜迪亚看着我患得患失的样子问：“你的气息好像突然弱了非常多，我甚至能感觉到你的力量了。”
我与祂的对话是通过意识通道，娜迪亚不可能听到，但是那个分身她看到了吗？我不知道，也无法将她给我的任何答案作为事实，于是我干脆避开这个话题，解释说：“刚刚我被迫做了个决定，我要出岛，但是进化还要继续，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力量。”
“出岛？”她愣了愣，“原本的你完全可以在外面毫无压力地叱咤风云，但是以你现在的力量出岛必死无疑。”
我走到她面前，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抹了抹她脸上还未凝固的鲜血，“所以我需要一个熟悉外界的向导帮我泯然众人。”
娜迪亚顿时明白我话中含义，“这就是你留我一命的理由吗？”
我聚精会神地分析着她的基因，没有回答。她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你应该要失望了，我只能保命，做不到恢复，做不了你的向导。”
第三次进化形成的生物们赖以生存的基因恰恰成为束缚住第五次进化前的生命的枷锁，这是我在三百年前得到的答案。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完整的细胞结构，也没有完整基因，但是只要我懂得原理，那么就可以利用虚能源的无穷变化性分化出我想要的一些东西，包括帮她到达第四次进化终点的物质条件。
我把手轻放在她的胸口，缓缓向左移动，解释说：“我没说过让你本人当向导，我只要你的灵魂。而且，肉身而已，让你拥有噬体的能力就可以轻松修复所有非致命损伤。”
很奇怪，不知是否是新人类的缘故，我没有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哪怕我双手放在胸口向两侧移动，到达每一处地方也无济于事。
正当我一筹莫展，困惑不已时，她冷冷开口：“软吗？”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顺着手中的温软的触感压了压，鬼使神差地点头：“嗯。”
她又问：“那，趁机吃我豆腐舒服吗？”
“嗯，不对，等等！”我猛地惊醒，双手迅速收起，“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你的心脏。”
“如果我现在有手，一定要扇你一巴掌！”娜迪亚冷哼一句，这才解答：“心脏过于致命，安全起见，我们新人类没有心脏，每条血管都能起到一点心脏的作用。”
“那行。”我掩饰着自己尴尬的境地，蹲下身，向她的断臂处看去，“接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准备做什么吗？”
她转过头，憔悴的脸庞微微泛红，与我观察撕裂口内部结构的脸靠得很近。目光相对的一刻，我一时间莫名得有些慌张，好像同样不存在的心脏开始小鹿乱撞般跳动起来。
“我要借助你的血液把一些催化物质带到全身，这些东西能让你一步到达第四次进化的终点。”我默默压制奇怪的情感波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解释，然后稍稍使用魔法将血管封闭，站起身走到另一边。
她又转过头，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一只手化作无数针管，连接断臂处的每一条血管，将物质缓缓输入其中。
“嗯？没什…呃！”
起初她还以为没什么感觉，不料后劲才刚刚要开始，眼睛就一下子瞪的溜圆，痛苦到了极致甚至没法发出完整的声音。
大约过去一分钟，终于注入完毕，我拔出化作针管的手，同时封住外露的血管。
“好了。”
我站起身，看向她。
娜迪亚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大概是昏迷过去了。
其实这样也好，不必忍受我也想象不出来的痛苦。毕竟要想进化，就必须脱胎换骨，让新的细胞淘汰旧的细胞，最后这身肉体至少得褪层皮。
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生命进行实验，我没有把握她会是什么时候清醒，也不想浪费观察的机会出门闲逛，干脆一边等待一边拿出祂刚刚交给我的手环仔细端详。
手环由一片类似孔雀翎羽的金属条卷曲而成，绿色的基底上嵌有之翠、白钻、欧泊三颗宝石，颜色各异的光芒仿佛有三只眼含世界的眼睛，越看越觉得巧夺天工。稍稍向宝石注入虚能源便能看到三个宝石内部各含一个近千立方的小空间，意念化作流光进入其中，连通的世界里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武器装备以及零零散散的瓶瓶罐罐，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这里。我走走停停，认出了其中一些东西，这些都是历年来的战利品，恐怕有近万件之数。
“呃！”
娜迪亚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果断退出宝石空间，将手环随意带在手上，把目光重新放回她身上。
“好热！”
“好热！”
“好热！”
室内气温大约在十几度，理应很凉快。她却喘着粗气，全身仿佛滚烫的开水般热气腾腾，白色的内衣瞬间被汗水浸湿。
我没有动手干预，演化的初期有各种异样是正常现象，外界的帮忙很容易形成干扰，只能靠她以耐力忍受。
“忍一忍，不会太久，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安慰道。
“好难受！”
“为什么会这么热！”
她继续呻吟着，呢喃着，一直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才安静下来。
“怎样？”我问。
“好多了，后面还有吗？”她有气无力地回答，声音沙哑。
“你是第一个经历这么进化的，我也……”
我话没说完，她就接上了，“所以你也不知道会怎样？”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
“行吧，做一回小白鼠。”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
她全身的衣服已经宛若刚从水中取出一般湿透，而且散发着古怪腥臭的气味，我问：“需要帮你换衣服吗？我说过，进化过程中，衣物是很麻烦的东西。”
娜迪亚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又继续闭上眼喘气，“不用！你是上位生命不在意这个，我在意！很在意！我是有尊严的！你不要乱搞！”
“行，我用魔法帮你洗一下。”我无可奈何，只要穿着衣服，进化过程中肯定会一直变脏，无论是烘干还是清洗都是治标不治本。
“不……”
我没理会她的拒绝，心中确定好魔法目的，娜迪亚便稍稍悬浮，一股无源之水从娜迪亚的侧面袭来，冲刷她的周身，带走汗水中携带的杂质，之后她落回石床的同时污水从她的身上脱离保持在半空。整个过程我只需要注意所想纯粹即可一气呵成，身体无需任何动作。
“你的……”娜迪亚再次见识到我娴熟的魔法使用，怔怔出神。
过了半响，我已经处理完污水，她终于继续开口：“你的魔法使用已经到达古炎黄所述的‘夺天地之造化’了？”
“我知道这句古语，但是不懂你指的是什么意思？”她又一次提及这句话，难道这句话是用于形容我与众不同的施展魔法方式？
对不定虚态的我而言，将他们称之为魔力的虚能源转化为实质性的魔法基本上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咒语、法杖之类的辅助。
“你没有依靠咒语，没有使用法杖，甚至没有动作！”她停了下来，因为过于激动咳了几声，又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世界最强的传奇魔法师米拉大贤者最多也只能做到言出法随的地步，她曾说，更高的魔法施展层次便是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心随意动，意成法动。由于太过不可思议，她将其形容为‘夺天地之造化’，即成为近乎造物主的存在。”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要知道，所有推测都将受到认知的影响变得局限化，就像你的那个异种吸血鬼同伴描述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典故一样。我能做到那个米拉大贤者说的心随意动法随，完全是因为第五次进化直接成为了不定虚态，超越了你们的认知范围。虚能源就是我的能量源泉，身体的一部分，使用虚能源自然像你们呼吸空气一样简单。”
“不定虚态？虚能源？”娜迪亚面对我口中吐出的从未听闻的词汇疑惑不解，歪着头等待我为她解答。
我只得解释说：“虚能源是我和一位伙伴对魔力的叫法，因为它就像是谶纬神学所言的太初一样，无形无质，宛若虚无。而且虚能源可在特定的引导下逐步分化，最终形成宇宙万物。至于不定虚态，你只要知道是一种第五次进化方向诞生的生命体即可。”
听完，她不知为何感概万千，“原来第五次进化变化如此之大。”又似乎记起什么，问：“那…你之前说的第四次进化终点，指的是什么样子？”
“第四次进化终点？”我愣了愣，时间过去得太久，似乎也有点记不清了，不禁一边掰手指一边说：“大概是能像那个米拉大贤者一样更方便地用魔法；像噬体一样只要有能量补充就可以无限身体恢复能力；同时身体强度可以大大加强，与你们人类的九级猎人相比更上一层楼。算了，总之，你们现在外面几个势力有的优点都会具备。”
她噗嗤一笑，“所以所有的进化都不改变思维模式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惊讶她精确的猜测，叹了一口气说：“对于思维方面的进化因为太过复杂困难，我还没开始试。”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猜出来吗？”娜迪亚看着我，一脸坏笑，好像我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俘虏”。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呵呵呵地笑个不停，“我忽然觉得自己哪怕之前输了无数次，现在能赢你一局，也只赚不亏！”
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倒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无所谓，也好，挺好。”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