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本是大好的午睡时光,我却被树下的脚步声以及其他树梢上悉悉索索的枝叶摩擦声吵醒。
三个充满血腥气味的噬体谈笑着从树下走过,毫不掩饰的谈话声随之传入我耳中。
“那小子虽然总是让人不爽,但是那精瘦的肉尝起来味道居然还挺不错的嘛!”
“确实,老大,而且感觉吃完身体强度还有了一点提升,身心都舒坦!”
他们言语中透出着一股扬眉吐气,有种把可憎的敌人挫骨扬灰的意味,不过我想很快他们便不会因为眼前的安宁而开怀大笑了。
“真没想到你们几个作为这个小组织的头领人物,居然还会做出违约吃食同伴的事!”
一个人影不出意料得从距离我不远的树上突然跃下,责问的语气冰冷无比,吓得三个噬体迅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不知道是否是噬体之间的交流过于细微,还是他们只是面面相觑以静待动,总之我没有听到关于他们的声音,世界似乎因为那人的到来而回归短暂的安静。
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既然你们背信弃义在先,那么我今日就勉为其难地清理一下世间的杂碎吧。”
同时,脚步声缓缓传来,那个人类的气势与杀意一同奔腾,每一步跨出都似有千钧,微微撼动周围的芪树。
战斗不可避免,我正调整姿势以更好适应等下可能会剧烈摇晃的“床位”,不料脚步声又停止下来,随之而来的明显是一种试探,“喂,树上的那位,你应该不准备插手吧?”
“他居然察觉到收敛气息后的我?”
我稍稍有些惊讶,一边思索着他的来历,一边干脆不再隐蔽自己,跳下树现身。
真的用眼睛看时,我才注意到那个人类穿着一身绣有樱花的粉白色武士服,手持太刀刀身在春日初阳下闪着银色的寒光,他的语气虽然嚣张,形容却截然相反得温文尔雅。
“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干涉,不过,尸体能留给我倒是很感谢。”
我倚着午睡栖息的树假寐,没有走进他们的战场,困意未消的慵懒让我直打哈欠。虽然他们注定是扰人清梦,但对我没什么威胁,我也懒得与之争斗,大不了等下换个地方继续睡便是。
“老规矩,多谢。”
自由区的默认规矩一直是胜者有权获取败者所有的财物,如果有不参与的旁观者,那么可以在胜者拾取物品后再搜刮败者剩余物资。我本就对这几个普通噬体身上能否有奇珍异宝不抱以希望,能白赚三份食物已是足够满足,自然没有异议,“行!静候佳音!”
为首的噬体似乎是察觉到局势的不妙,终于开口试图拉拢我助力脱险:“喂,那边的小子,不如我们联手?我们能给你的不只是他的尸体。”
我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故作惊讶地问:“哦?有什么好处?”
我倒也并不在意之前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可以拿到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不能参与其中。
人类武士闻言,身体的动作戛然而止,手中太刀的寒光似乎也映射几分在我身上,对背后的我也保留了几分警惕和杀意。
“除了他的尸体,他身上的物品也一并归你,怎样?”
更高的筹码摆在眼前,但同样,我也不觉得这位武士身上能有什么让我垂涎欲滴的物品值得在意,不免有些失望:“没了吗?”
他的声音在我的不为所动中变得颤抖起来,好像是被我的话气上心头,但又不好发作而咬牙切齿:“小子,在道上混,可不要太贪心。他身上的家当并不普通,全给你已是最大限度。”
我摇了摇头,坚持拒绝没有吸引力的交易:“那没意思,你们打吧打吧,我看着就好。”
在一旁的噬体急不可耐,忍不住怒火:“大哥,这小子是在趁火打劫!”
为首的噬体犹豫许久,权衡利弊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沉声开口:“加上车南国公主,够不够?”
“车南国公主?”
我睁开眼,转头看向噬体首领。
虽说车南国什么的与我无关,但是他话语中吐露的消息已有不少价值。
人类回归王族世袭的传统后,从外部看来是铁板一块,实际上依旧是四分五裂,相互争斗,其中便有不少小组织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割疆称王。
车南国是附近的小国家,外传最强战力不过是一个八级猎人,得益于百年来不断的结亲战略,成功依附了不少实力雄厚的炎黄大城市,并非众人想象中那么弱小。
前些日子在酒馆中偶然听闻几个异兽说起过有个叫“奇美拉”的噬体组织联合人类的六七个强盗组织,劫了车南国公主的出游车队,致使车南国公主从此下落不明。想来便是这三个家伙在的组织?可是奇怪,以他们的实力,是如何拉起联盟并有胆量有能力成功劫掠到车南国公主的呢?实属蹊跷。
“你们居然……”
武士听闻车南国公主的信息后,犹如被触动了逆鳞一般,杀意不断攀升,蒸腾的空气以他为中心蔓延,犹如无形的风吹得束发飞舞,长袍猎猎作响。
“兄台莫插手,否则休怪吾无情!”
若是常人,或许会被威压震慑住神魂,如同那三噬体一样开始瑟瑟发抖,特别是太刀上泛起的星星点点的蓝光印证着所有的攻击将附带上噬体最为致命的魔法元素,足以让不少噬体胆寒。
可惜,我早已见过真正的九级猎人和真正的传奇魔法师,当下的场面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成交。”
我镇定自若地从手环中取出三粒闭脉药一一抛给三个噬体,他们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噬体特殊的身体构造使得百毒不侵之外,吸收药力的方式也变得单一起来,只需要口服即可。所以他们并不用担心我是否在药丸中做手脚,只需要关注是否真的有药效即可。
很快,三个噬体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微笑,朝我点了点头,那是感受到实力底气的会心一笑。
我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拿到的确确实实是对噬体而言珍贵的药丸之一—闭脉药。服下后所有血管都会出现隔绝魔力的薄膜,减少七成魔法对身体的损害,虽然只有半个小时,但也足以让他们在这段实力提升一大截的时间里决出胜负。
给完药物后,我便转身离开,想着顺着三个噬体的气味去他们的大本营探探虚实。
“助纣为虐!”
武士鄙夷的声音传入耳边,我呵呵一笑,是正是邪,是对是错,不值一提。
刚走没多远,背后爆发的战斗就颇为剧烈,树木倾倒的声音络绎不绝,好在我很快就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与之拉开了距离。
结局如何,恐怕还得回头才知。
......
当我找到“奇美拉”的大本营时,太阳已经西下很久,剩余的星月被乌云遮蔽,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照亮地面。篝火与电灯把握住绝佳的机会,用自身的发光发热弥补上缺失的视野。
我趁着四下无人,披上拟态衣遮蔽身形,再喷涂无味水掩盖气味,最后闭气压缩调控气息与体温,一跃而起飞向大本营中心。
为尽量减少可能会因为气流波动被察觉的风险,我刻意放慢速度,像是随着风起伏的落叶一般难以惹人注意。俯视的角度让房屋布局、人员流动一览无余,清晰可见的噬体、异兽、人类,形形色色的文化与派系在这里交融混合,像是大杂烩,但又泾渭分明。底下站岗的哨兵与巡逻卫队的解闷闲聊不断传入耳边,不断透露出组织的行为内幕。
在靠里的一处戒备森严的角落,有栋两层的木制阁楼,看样子应该是近期新建的建筑。楼上、楼外的卫兵宛若真实军队一般披坚执锐,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守护楼内的“大人物”。
“就是这里吧。”所谓的公主大概率就是被“劫掠”到此处,我心中抱着猜测缓缓落在楼道上。
等待尾随某个进屋者的时间里,我悄然观察着庄严肃穆的侍卫,虽然他们应该就是原本护送公主的士兵,但是从呼吸来看,实力都并不足以抵御稍微有些能力的敌人。
我正在想以车南国的国力,被派来暗中保护的高手会是什么水平时,一个仆从装扮的老者出现在楼道口,他的身后跟随着两个手捧水果低头弯腰的婢女。
“是他吗?”
老者的气宇奠定了至少六级猎人的水准,在鱼龙混杂的大本营中可能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我还是不敢确定,毕竟老江湖都会藏拙,鬼也不知道真实底细会到什么程度。不过好在,以他的感知能力还不足以识别我的伪装,使得我能轻而易举地跟随他进入屋子。
屋内的陈设些许让我意外,简单质朴的布局设计没有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甚至不如老板娘的杂物间更能让人好奇。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身着和服,披着长发跪坐在低矮的案前,正专心致志地阅读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籍,似乎丝毫不受其被蒙上的右眼影响。
“公主,吃点水果吧!”老者示意婢女将果盘置于书案一侧,弯腰轻问。
女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书页,好像沉浸其中不愿脱离,点了点头,一边伸手往果盘上探,一边回应:“嗯。”
老者没有因此流露出不满的表情,似乎也希望女孩这般专心致志得享受安宁的时光一般安安静静地带着婢女离开了。
屋门关上后,我聆听着外面的脚步,估算着老者离开的距离,等老者走远,我也该卸下伪装了。
突然,女孩看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你是?”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老者已经走远,我泰然自若地开启阻音器放置在地上,脱下拟态衣,走到她的书案对面盘腿坐下,尽量以没有恶意的姿态微笑着回答:“应邀而来见一见车南国公主殿下。”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的好奇:“应邀?谁邀请的?见我?我有什么可见的?”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双手枕在脑后,稍稍后仰,又坐直身体问:“你不怕我吗?”
她合上书籍,露出《仙机武库》的书名,并露出没有半分惊惧,解释道:“以你的能力,奇美拉营地内并没有敌手,哪怕是在车南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真有恶意的话也不必如此谨慎。”
女孩少年老成的谈吐让我稍稍动容,更让我意外的还是她异常敏锐的感知力,我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附身或者转世之类的特殊情况,不过我知道,更大的可能还是潜能的开启或者欲念者的第二面协助。
既已如此,我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你家长辈有没有告诉你,或者你是否知道,你的潜能和第二面都是探知力?”
细想之下只有双重叠加才能到达我现在见识到的水平,如果是单一条件下便能做到未免过于异想天开。
说到这里,女孩摸了摸案上的书籍,神色有些黯淡,似乎并不为自己天赋异禀而自豪,“大概是的,所以我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只能像千玄哥哥一样远离皇城。”
我想到路上见闻,岔开话题语重心长地提醒一句:“凤凰落地与地头蛇结伴,终有一天会见到毒牙,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晦明晦暗,“井泽伯伯与八十死士是母后给我留下的最后的倚仗,能寄居在此苟活已感荣幸,我没有选择。”
“如果有一天,到了最后关头,你要怎么办?”按目前形式来看,会有那一天的吧,我想。
她的眼神忽然又变得坚定,展露出一股与稚嫩的脸蛋不符的信念,恰似过去我在那些有了觉悟的人身上看到的那般。她伸手放在右眼的眼罩上,“当一切都失去后,我还有右眼可以依靠。”
“右眼?”
我不是很明白她眼罩之下的右眼有何特殊之处,不过处在自由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器,小姑娘也有似乎是理所当然。
我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从手环中取出一件纯白色的丝质轻甲放在书案上,说:“初次见面,这是见面礼。”
“母后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不敢要。”
她毫不犹豫把轻甲推到我面前,甚至没有细看究竟是何物。
我没有急着要求她收下与否,而是问:“你能感知到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当年马尔科的探查我还印象深刻,奈何他快刀斩乱麻似的不给我留下细细交流的机会。现在恰好遇上了另一种能力,好奇心驱使着我想知道她能否看出藏在我身体最深处的祂的存在,而不仅仅是娜迪亚。
当然,真能看到的话,就该死了。
“你…太多的似是而非难以定性,能分辨的只有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在你体内沉睡……”
说到这里,她陷入了沉默,我没有打断她,静静地等待后续的分析。
“不,我的第二面累了,她没有精力观察你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是能力水平还没到达,还是无论如何也只能像马尔科一样,仅仅分辨出我超脱了他们认知的生命范畴?我无从得知。
“没关系,你的能力已经够强了,或许将来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我拍了拍她的瘦小的肩膀安慰着,又取出一小瓶金色液体推到她面前:“火龙金,从一条火龙身上提取的,无论是谁,喝下它就能修炼火魔法,就作为刚刚问题的奖励!”
“为什么?”
她没有看向桌面,而是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理解不同寻常的散财举止背后隐藏了多大的代价。
我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本残破的旧书和一个小铁盒子,说:“还有一位八级魔法师的火魔法笔记,一盒可以点起引燃噬体的火柴。”
她没有开口,没有拒绝或者接受,只是在那等待着我的解释。
“我想赌你的未来前途无量。”我咧嘴一笑。
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后才问:“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茁壮地顽强地成长起来,让我在二十年后能再次看到你,答案在那时候就会揭晓。”我说着,没等她回复,自顾自地披上拟态衣,收起阻音器,打开门,在死士诧异的目光中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原先站立的山顶树上,那位公主所在的阁楼经过短暂的人员攒动后又恢复了平息,以至于其余流派体系甚至没有因此产生搜捕之类的蝴蝶效应。
一件土蚕丝甲,一瓶火龙金,一本火魔法笔记,一盒赤焰薪火,一份希望,五样东西买一条命,也不亏。
“你…...”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中断思绪跳下树,看到之前的那个人类武士正拖着鲜血淋漓的躯体,手持断刀,向我一瘸一拐地走来。
我靠着树干问:“你就是千玄吗?”
“你怎么知……”他稍稍愣了一下,顿时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已经找过公主了?”
他把断刀插在一侧的树上,竭力站直身体,鼓足气势,仿佛已经感受不到伤口撕裂的刺痛,回光返照一般在破败不堪的关头又回归最巅峰的状态。
“我和她聊了几句,虽然现状很好,但是看样子很需要你的助力。”我伸手指了指背后的“奇美拉”营地,“嗯,在你伤好后。”
“你究竟……”
在他说完话前,我扔出一瓶药膏,“水龙涎,买你的命。”
他接过瓶子,没有着急检验,“你想做什么?”
我又抛出一柄外部刀鞘已经锈迹斑斑的太刀,“希望你的命可以让我在二十年后还能看到她。”
他拔出断刀,插入地面,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接住我抛出的太刀,还是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你不是已经知道……”
我笑了笑,“我知道什么不重要,你们有什么关系也不重要,我只想看看你同不同意这场交易。”
“这刀…数珠丸?!”他仔细端详手上古老陈旧但锋芒依旧的太刀,再三确认没有看走眼后颤抖着看向我:“你怎么会有这把远古名刀?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想要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答案重要吗?我给了你们想要的安宁,不是已经够了吗?又何必刨根问底。”
这位名为千玄的武士不再追问,就地盘坐,开启瓶塞,一边往伤口抹药,一边说:“我似乎没有选择。”
“那就好。”
我沿着他来时的小路走去,经过时,扔下第二瓶药,咣当的声音响在瓶中,与我的声音一同传入他耳畔:“脉冲散,必要时用上,你也知道,她比你重要得多。”
他没有去拾起树叶中的药瓶,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涂抹龙涎。
与两人的对话过后已经差不多可以瞥见端倪,答案呼之欲出,我不过是让未来的关键时间点变得更为壮烈一些罢了。确定与否可有可无,我无需停留,仅要径直前行,回过头时,一切应该大概率如我所料。
我一跃而起,再次于黑夜中消失。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