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次平白无奇的早晨,我重复着无数次一模一样的动作,端着餐盘,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一边用迷迷糊糊的脑袋发呆,一边啃着寡淡无味的肉包子。
在我注意力涣散的间隙,眨眼间斗转星移,以餐桌为界限,一个灰蒙蒙的世界开始与现实重叠。
我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身影渐渐清晰,端坐在我的面前,静静地微笑着凝望我的脸。
她像是从尘土中历经磨难而来,披散着的头发随意地垂落在破败的肮脏白色旗袍上,一双目光沉寂黯淡。
可是,她正抱着一个安睡在襁褓中的孩子。
“一个母亲,一个婴孩。”
我的心头一揪,为遭受苦难的母子俩而怜悯同情。
“奇怪!”
我又有些惊讶,自己既不能从婴儿身上感觉到新生命的勃勃生机,也感觉不到她还有活着的气息,哪怕她的目光中还闪烁着几点亮光。
或者说,连带她背后的那个世界,也是毫无生机可言。
我慌张地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对这重叠的世界浑然不觉,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对此表露出诧异。
她动了动嘴唇,我没听到声音,却好像天生就能读懂心意一般,在心中不自觉地模拟出温婉低哑的声音:“眨眼间,一晃百年,又得以见君,妾心安宁。”
过往二十余年的记忆一扫而过,我很确定我没去过她所处的世界,也很确定没有与她相关的任何记忆,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却始终如一,那种无法作假的情到深处的目光无时无刻在提醒着我——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可以简单忽略的关系。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我不说话,她也能得到回应,得到满足,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婴儿,哀叹道:“见或不见,亦是想念。”
我想开口安慰,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张不开嘴。
我是谁,我是她的谁?我该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被蒙在鼓里的愚人,蜗居在井底的青蛙一样一无所知。
“既见君,又思君。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还记得,哪怕你忘了一切都没关系,可以由我来找你。但是如果我也忘了,我们都一脸茫然,恰好我没遇到你,你没遇到我,又或者最后没能走到一起,我们就真的…结束了。”
她低着头,胸口起伏,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能够继续说下去:“可是,我也已经到了时间,他们不再允许逗留……”
我本该不明所以,本该懵懵然不知所措,于是错过有任何的情感表达。
心中已经缝合过,愈合好的地方似乎又开始撕裂。遗忘在看不到的过往中的记忆,破碎的一点一滴碎片深深地刺痛我的脑海。
我记不起来,还是没有浮现出一丝一毫的画面,却有不知来源的残余的情感冲击我的表情。
我忽然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她的样子,与无数次从梦中,从静逸的环境中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恰恰吻合。
我本能般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像重复了无数次那样挽留。
可是,我的手从她的手臂上穿过,好像依旧只是一场如梦的幻影。
她看着我的举动,颤抖着身体,眯着眼,憋住泪水笑着,“真好,原本我还挺害怕的,现在想想,能回到有你的世界,真好!”
“别忘……”我本能地吐出两个字,却又戛然而止。
熟悉的话,曾经好像说过,只是记不起对谁说,何时说,说什么。
她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抹了抹眼角,“没办法,离开这里的话,就会忘记一切,就像那时候的你一样。”
我陷入沉默,如同这寂静无声的世界,她的话是那么真实,那么无解,以至于无力反驳。
“没事,等我去了你那里,就能再见面了……”
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仿佛是在安慰我,可是又没有多少底气,于是又低声补了一句:“嗯,也许能再见面。”
“会的,再见面,我去找你。”我竭力喊道。
她噗呲地笑了,“真是个顽固的男人!不过,真是令人心安!我很期待,重逢。”
说完,她与身后的灰暗世界渐渐远去,如来时那般突然,很快便消散不见。
我焦急地想要站起身,却发现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好像刚刚不过是一刹那,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而已,我不过是发了个呆。
我放下筷子,双手郑重地捧起餐盘中央的豆浆,好像当时的我就是这么端着孟婆汤,好像现在的她也是如此。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饮而尽,一如往日,痛苦的潇洒。
起身离开食堂的时候,我的步伐不由得放慢,每一步,都仿佛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我似乎知道原因,又好像忘了,而且忘得是越来越彻底。
最后,我只知道自从那天早晨结束后,忽然少了很多空白的发呆,少了好多流连忘返的梦境。
有时,我会没来由地坐在台阶上等待着什么,可能…只是在期盼,能有机会,眨眼间,再见,谁。